【NTU Worldwide】關於延畢

Joy@ Uppsala


延畢,在我們的社會價值觀中似乎是一件非常要不得的事。
它代表了不願意踏入社會的懦弱和逃避,代表了啃食父母資源的不孝和自我中心,代表了從起跑點開始的停滯將注定未來只能追趕他人背影的果實。

這樣的現象在從大二暑假便開始汲汲營營的爭取實習機會參加產業講座充實履歷表的管理學院生態中,像是二活最左側的電梯總瀰漫著一股混合著食物和人造香氛的詭譎味道般,特別令人窒息。

因此延畢交換的決定令我輾轉思考了許久,看著身邊的朋友陸續投入職場,聚會時的話題開始由宿營地點的好壞或系對的分合,轉變為工作的緊湊和對主管的抱怨,不免有一種被拋在身後的恐懼。

初抵達這裡的一個月,最不適應的除了以零下十度為基準加減的氣溫外,便是不再被實習打工國考佔據的每一天的空閒。一開始忍不住對於延遲了一年來虛度人生的自己感到懊惱,於是試圖用各樣的社交活動來充實日程,卻又不時敗給暖氣的誘惑和懶惰的習性。不斷在這樣的拉扯中掙扎反覆。

真正令我改觀的,是身邊來自世界各地的同學和他們看待人生的方式。

一個瑞典男生,大學畢業後不急著找到穩定工作,先用一年打工存錢,接著飛到日本讀了半年語言學校剩下半年在各處旅遊,用的都是前一年努力打工省吃簡用存下的錢。現在回到瑞典專心投入工程領域工作。問他這兩年中得到什麼,他只笑笑地說玩得很開心。

一個日本女孩,在國內擁有護理專業提供的就業保障,卻選擇遠渡重洋來瑞典交換,她修習的課程多半是生物化學或是醫療制度等交換生不會選擇份量沉重的課程,錯過了許多旅行機會、延後了國內本來就緊湊的課程。她說這個決定彷彿繞了遠路,但在學習的過程中她看見自己和日本的護理環境都可以擁有不同的可能。

一個澳洲男生,大學期間認識了來自瑞典的女朋友,畢業後毅然放棄了其他的可能來瑞典念研究所,電子專業的他在宛如遊戲般的瑞典文課堂上,滿滿的筆記和專注的神情格外突出。聽見我們調侃他追愛得太過度,他反而說是女朋友讓他有機會愛上了這個國家,他說話時臉上的笑容有些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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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對於人生的規劃和選擇,其實在台灣的朋友間也會有的,但話語間總能感受到些許的愧疚和不安,彷彿說出口的下一秒便會被貼上浪費國家資源禁不起壓力的大學生等標籤。好像玩樂或戀愛或學習其他領域的知識,愧對了國家和祖先一樣。

他們的不同不在於國籍,而是態度。

當他們以一種近乎理直氣壯的態度在面對執行接受自己的選擇時,我忍不住會想著這些選擇真的愧對了誰嗎?又為什麼我們需要向別人交代自己的人生呢?

他們玩得理直氣壯,因為玩樂本身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它不一定要富有學習或人生意義,只是在享受人生而已。他們愛的理直氣壯,因為愛情是作為一個人的一部分,它不一定要許諾未來或所謂更好的自己,或許僅是願意在當下為另一個人做出不同的選擇。他們就連困惑都相當理直氣壯,正視對於自己和未來的不確定性,不計代價地試圖找尋不同的可能。

他們的理直氣壯在於他們知道人生是屬於自己的,也只有自己可以決定,而當有一天這些決定產生了一些後果,他們也能夠理所當然的負起責任。

我才發現,或許我們都期待只要遵循長輩認定的價值道路,就永遠不用負起自己思考的責任、承擔選擇的後果。或許當我們搖旗吶喊著社會應該除去侷限的框架、給予更多資源和機會時,我們早已倚著這個框架、無法頂天立地的站立和思考。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連玩樂和感情都是帶著壓力和期待度過,旅行就一定要有意義,才不枉費灑下的鈔票和走過的路;愛情中總必須挖掘出生命的道理,投資的眼淚和時間要以堅忍或體悟為報酬才勉強收支打平。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生活變得這麼斤斤計較又功利,到最後單純的享受生活」都是一種罪行。

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人生的困惑是高中大學生的專屬權利,畢業後就要認清現實、為著以付出的沉默成本認命。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人生需要向社會或媒體等遙遠又不相關的群體交代和定義正當性。

從什麼時候開始,延遲,是一個必須要害怕和煩惱的決定。


世界很寬廣,有各樣的人以各樣的態度和姿態在生活著,我很幸運可以遇見率直又勇敢的這一群。
延遲,對他們來說不是一種逃避生活的方式,而是紮實地在擁抱享受生活。

是他們讓我知道,人生任何階段中的任何選擇本身,只要踏實的思考過、享受在過程中、並在事後負起責任,永遠都有意義。

因為決定它的意義的人是自己。這大概就斯德哥爾摩的櫻花一般,恣意而任性的盛開在四月中旬,多麼理直氣壯而美麗。


photo credit  王信實




◣◥交換生作者◣◥
會計五 朱恩言
交換國家:台灣→瑞典
交換時間:半年


臺大學生報社. 技術提供:Blogger.